在美国第一代移民心中的痛:想敬孝却身不由已
渐渐地,母亲变了。我做饭时,她不再说「小心烫到你」,而是说∶「真喜欢你做的饭,跟你做的事一样漂亮。」我外出时,她不再担心外面的车水马龙,而是说∶「要是可能的话,就尽量早点儿回来。」
这些变化来自了解之後的信任。母亲由此确信∶她的儿子长大了。有一天,母亲对我说∶「虽然我曾经无数次後悔送你出国,但现在我觉得这个决定并没有错。你很独立、很优秀,更重要的是,你现在过得很好。这就足够了。」
那些日子里,母亲从开心过渡到对我很依赖---前所未有的依赖。我知道,这是信任的衍生品,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,就是她老了,这种老去让我无能为力。
回纽约的前夕,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,看着母亲在镜子前整理妆容,我对她说∶「妈,你这麽漂亮,年轻时一定是既让人爱,又让一些人嫉妒吧?那些事,你还记得吗?」她转过身来,看了看我,说∶「那些爱和恨都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我儿子现在还夸我漂亮。」我想起了母亲那些日记,说∶「妈,过去的事我很好奇,你可以把它写出来给我看看啊。」母亲的眼睛亮了,她说∶「你真感兴趣?」我点点头。
在答应了我之後,母亲就开始动笔了。可是,对於70岁高龄的她来说,动笔已经算是体力活儿了。仅写了一个小时,她的颈椎就发出了强烈的抗议。於是,我给母亲买了一台小答录机,我说∶「妈,您口述吧,这样就不会太累。」
很快,我回美国的日子到了。走的那天,母亲坚持要送我到楼下。我担心母亲会哭,可她却对我说∶「我之所以要送,是要告诉你,我不会哭。儿子,我从来没有觉得离你这麽近。」的确,母亲没有哭。可是,进了安检口後,我却再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泪水。从18岁那年离家开始,我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样失态。对母亲,我第一次发现,不管做什麽,都觉得还是不够,还是来不及。
亲情密码
没想到,母亲居然学会了在网上传送文件。每天,她都会把她的录音发给我,有时是在晚上,有时是在白天。我必须承认,不论多少名着,都比不上母亲的录音那样令我觉得美好。因为母亲所说的一切对於我来说都是一种唤醒,我还原着她的生活场景,还原着她遭遇每一件事时的表情与心情。
每个星期,我都会定时跟母亲视讯聊天,只是不再假报平安,我会告诉她医院里发生了什麽,纽约的菜价,以及我儿子那令人发指的小脾气。
我偷偷打过电话给家里的阿姨,让她带母亲去医院做一次复查。阿姨後来打电话告诉我∶「医生说你母亲的脑萎缩没有再恶化,目前看来没什麽危险。贺贺,你真有办法。」
我让阿姨帮我把母亲的脑部CT寄了过来,我多少看得懂那些图像。显影灯下,我觉得自己看见了最美的图画。我要珍存它,珍存我与母亲之间独一无二的亲情密码。
一切都会离我们而去,我们要努力找到一种方式,把爱留住。就像现在,我与母亲虽然相隔万里,但我们从来没有如此亲近。
水云间/摘自《37°女人》2012年第4期